第三章 涅槃和梦

又是那个梦。

冰冷的雨,幽暗的夜和惨白的停尸房。

没有心脏的年轻男人慢慢从尸床上坐起,英俊的面孔上挂着诡谲的笑容。他说话了,依旧是那个没头没尾的词:“涅槃”。

“你是谁?到底是什么是涅槃?”在梦中,刘海虹一反常态地大声喊了起来。她大口地呼吸着混合了福尔马林的空气,眼睛紧紧盯着面前的男人。

“我是埃庇米修斯!”男人的声音一如他的面孔般阴冷。

“埃庇米修斯?”刘海虹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她知道埃庇米修斯是希腊神话中的“后觉者”,也是女神潘多拉的丈夫。正是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将宙斯送给自己,装有灾难、瘟疫、疾病、痛苦的盒子转交了妻子潘多拉保管。后被潘多拉打开,带给了人间无尽的祸患。

“对,记住我的名字。也记住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

“你是--潘多拉!”这个自称埃庇米修斯的年轻男人笑了,笑得很开心。接着他忽然在刘海虹的面前消失了,甚至整个房间都变成一团漆黑。

一阵阵冷酷的狞笑从四面八方传来,每一个角落都混合着他阴测测的声音:“你是潘多拉……潘多拉……潘多拉……”

梦到此时嘎然而止,刘海虹从氤氲中猛然醒来,头上爬满了涔涔冷汗。她拿起桌上的杯子喝水,却看到了那个白色的金属盒子。

它安静地摆在桌面上,朦胧的夜色中泛着淡淡的白光,也不会发出任何声响。

可刘海虹忽然觉得它在望着自己。

虽然它只是个金属盒子,没有头、没有腿、没有胳膊也没有脸,只有一个可以称得上身子的东西。可它的身子里面却是空的,像被掏空了内脏的尸体。

它空空的腹腔里放着的是什么?

灾难、瘟疫、疾病、还是痛苦?

刘海虹拧亮了台灯,她实在不愿意在黑暗中面对这个盒子,就像面对一个没有四肢和的躯体。她拿起杯子,将里面已经凉透的水一饮而尽。

一道刺骨的凉意从口腔进入身体,不由得让她为之一振。

从母亲去世那天算起刘海虹已经整整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她忍受着巨大的悲痛强打精神在袁菲菲和宋老师的帮助下料理了母亲的后事。现在的她已经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孤儿。

所有的事情都来得那么突然,好像痛苦凭空掉下来一般。还有刚才那个没头没尾的梦,难道盒子里装的真是灾难的根源?刘海虹抓起枕头旁边的手机看时间,这才注意到有一个未读的短信。

短信是三个小时以前的凌晨十二点发出的,发信人却是个隐藏的号码。内容简单的出奇,只有一个电子邮件地址:xxxx

这是什么意思?刘海虹打开电脑,用操作系统自带的Outlook邮件系统尝试连接这个邮箱地址,紧接着就出现了输入密码的选项。对方没有留密码,刘海虹先试了自己常用的几个密码和数字,都不对。最后当她输入Pandora的时候,邮箱打开了。

邮箱里面只有一封标题为:“刘海虹收”的邮件,发件时间是2010年3月10日凌晨12:03分,也就是三个小时以前。寄信人的地址是xxxx。Pandora是希腊神话中潘多拉的英文名字,而Epimetheus则是埃庇米修斯的名字。

联想到刚才的梦,刘海虹知道这封信是寄给自己的。

可世界上怎么会有这巧的事情,难道有人能控制自己的梦境?刘海虹怀着驿动的心情打开了这封神秘的邮件:

刘海虹:

你好!我想你现在最急于知道的就是我的身份和这封信的目的吧?如果换做我的话也一定想先弄清楚一个陌生人的来信对我来说亦是福祸。不过我可以负责任的告你,我没有恶意,这点我可以用人格来担保。因为我说的一切都是关于你父亲和他那称之为“涅槃”的秘密事情。原因和我的身份暂时都不能说,但相信在不远的将来你一切都会知道。

在你了解“涅槃”是什么之前我们先来温习一段古希腊神话吧:传说中的埃庇米修斯和潘多拉是住在奥林匹斯山的夫妻。后来由于埃庇米修斯的哥哥普罗米修斯将代表理想和未来的火种送给了人类,致使天神宙斯十分恼火。他将一个载有痛苦与灾难的盒子当作礼物交给了埃庇米修斯,又诱使潘多拉打开盒子将灾祸带到了人间,最盒子里最后留下来的则只剩下了希望。

我相信,现在的你也许就像潘多拉一样,得到一个盛满未知的盒子。你一定很彷徨,很痛苦也很迷茫,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打开它。如果里面真的是灾难那么还不如束之高阁或干脆抛弃的好,对吗?

如果你真这样想的话那就错了,其实所谓的痛苦、灾难与疾病都是人生的一部分,也是必须拥有的东西。即使没有潘多拉也会有其他人打开她的盒子,就像偷食禁果的亚当夏娃一样,禁果最终是要被吃掉的,只不过角色不同而已。而且即使是潘多拉的盒子,最终留下的不也是希望吗?所以我相信你应该已经有了自己的选择。记住我的话:虽然过程会有痛苦,但最终的希望一定是足够你享用一生的人生财富。就像潘多拉打开盒子一样,她虽然带给了人间灾祸,但留下了真实与希望。而最终的希望才是人类最重要的东西。

我告你这些只是想让你做好准备,打开你手里的盒子并不是很轻松的事情,可你必须要打开它。至于“涅槃”,在佛教定义中不生不灭的最高境界才叫涅槃。而在西方传说中经历了大灾大难以后的重生亦称做涅槃。四十多年前,你父亲把它这辈子最重要的东西称之为涅槃保留了下来,也是因为希望或是说它能带给我们这个世界永恒的幸福,不生不灭。

先说到这里吧,祝你好运。

下次我将告诉你一些关于你家族的事情。

埃庇米修斯

二〇一〇年三月十日

刘海虹把这封来历不明的邮件翻来覆去地读着,直到最后实在没有什么可看的才关掉电脑。她靠在床头,望着面前的白色金属盒子静静地想心事。从邮件的内容来看这个人似乎对自己所有的事情都了如指掌,可他这封信的目的却不是那么明确。难道仅仅是给自己讲个已经老掉牙的故事来说服她打开这个盒子?听他的意思盒子里似乎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却关系到父亲四十年的秘密。如果他所言不虚的话里面的东西一定很重要。可父亲为什么会把这个重要的东西留给自己而不是母亲抑或是其他人?母亲的死是不是真与这个盒子有关?这里面又放了什么让人心悸的东西,还关系到这个世界的命运?自己到底要不要打开它呢?

命运的改变,似乎在二十六岁当天已经开始了。而最终决定的时刻应该就是打开盒子的一瞬间。怎么办?

就在这时,屋子的灯忽然灭了,整个房间沦陷在无尽黑暗中。刘海虹只能听到闹钟走动的声音:“嘀……嘀……嘀……”和自己的心跳:“嗵……嗵……嗵……”她打开手机照亮,慢慢穿上鞋准备找支蜡烛,忽然听到外面响了起重重的敲门声:“砰--砰--砰--”,她吓了一跳,有些不安地望着门口的方向发呆。

是谁在这个时候敲门?

砰--砰--砰--

敲门声仍在继续,刘海虹迟疑了一下,还是走到门前缓缓地打开了房门。

刺骨的冷风顺着门缝挤进屋内,竟使刘海虹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只见外口不远的地方竟站着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年轻男人。

说陌生是因为刘海虹从没有这么近距离的见过他,甚至可以说他们从来没有真正的见过面;而说熟悉是因为刘海虹已经在梦幻中与他相聚多次了。

他约有三十左右的年龄,身材较高,平头没戴帽子。方方正正的国字脸轮廓如刀削斧凿般平整;高挑的鼻梁左右各镶嵌着一只充满了忧郁目光的眼睛,虽然不是很大但还算有神。他的嘴唇很薄,此刻正微微抖动着,似乎想要说出什么而一时又无法开口。他身着一件宽大的黑色风衣,上身再没有穿其它衣服。从敞开的衣襟中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宽阔胸膛和心口处一个拳头大小的空洞。就像一口已经干涸许久的枯井般泛射出死亡的味道。

“涅槃!”男人终于开口了,声音如腊月的冰棱般刺骨阴冷。他僵直的双手慢慢地平伸出来,向着刘海虹的方向一点点地移动过去。

“又是涅槃?”刘海虹怀着难以抑制的心跳缓缓地后退几步,这时候她即使胆量再大也已经无法掩饰内心深处极度的恐惧了。如果不是强烈的未知和对父亲的关切,恐怕她早已叫出声来。

“对,涅槃。”男人笑了,笑了很勉强,似乎只有嘴角往上简单地挑了一下:“涅槃是军区大院的秘密,是这个世界的秘密。”

“你是谁?”刘海虹胡乱从桌上抄起一个花瓶,用颤动的双手紧紧抓在手里。

“我是埃庇米修斯。”男人突然用双手紧紧地抓住了刘海虹的双肩:“你为什么不打开盒子,那是潘多拉的职责。”

“不,它是灾难根源。”刘海虹感觉对方僵硬的双手越收越紧,肩膀上疼得快要让她受不了了。

“你错了,它是希望。盒子中的涅槃才是这个世界的希望!”男人歇斯底里地叫喊着、颤抖着,苍白的面孔上挂满了狰狞……

刘海虹醒了,原来是个梦。

她疲惫地睁双眼,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军区医院单人病房的病床上。身边是一片惨白,如同刚才那个男人面孔般凄惨的白色。

我怎么又回医院了?生日前两天自己不是刚刚手术成功出院吗?难道这几天发生的一切都是她的臆想?其实心脏手术做完后并没有离开这里?

半年前,刘海虹的心脏开始断断续续的疼痛,后来母亲送她来军区医院进行治疗。负责给她做手术的是军区医院的副院长,外科专家赵卫华。他说刘海虹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必须进行心脏移植手术。后来在他的安排下刘海虹换上了一颗死刑犯的心脏,那个与她年龄相仿的男人据说生前是军区体校的体操教练,只因为一怒之下杀了情敌全家而被判死刑。不过感谢他的心脏,装在刘海虹的身体里一直很正常,直到她生日前两天完全康复而重新返校。

这一切刘海虹都记得很清楚,回校当天同学们还为她举行了小型的欢迎仪式。难道都是假的?回忆到这里刘海虹又联想起刚才那个无心男人和他口中神秘的“涅槃。”

他是不是就是换给自己心脏的人?而涅槃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推开的病房门打断了刘海虹的思绪,她抬起头却又惊讶地看到父亲刘垣生微笑着走了进来。

“虹虹,你好些了吗?”父亲像她儿时一样年轻健康,略有些发黑的面孔上布满了亲切和慈祥。

“爸爸?你能告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刘海虹在这瞬间浑然忘记父亲已经死去二十多年,好像他昨天还来看过自己一般。

刘垣生轻轻抚摸着女儿的长发,慢条斯理地说道:“涅槃是爸爸的心血啊,你忘记了吗?”

“盒子里面装的又是什么?”刘海虹还没忘记那个这几天给她带来痛苦的盒子。

“盒子里就是涅槃,它是一个能拯救我们家族的伟大计划。”刘垣生变得严肃起来。

“涅槃计划?它又是什么?”

“打开盒子你就会明白了,它在哪里?”刘垣生提起盒子似乎变得有些紧张。

“盒子?”刘海虹茫然四顾,许久才道:“盒子在家里。”

“不,盒子在这里。”随着门外一个熟悉的声音,刘海虹的母亲常玉秀从外面走了进来。

“妈妈,你没事吗?”刘海虹吃惊地看到母亲捧着那个白色的盒子已经站到了他们面前。她迟疑地望着妈妈,半天才想起如果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假如都是梦幻的话妈妈上吊也应该不是真实的。

可是盒子又从何而来?

“不要打开,它会带给你不能泯灭的痛苦。”常玉秀声色俱厉地对刘海虹说道。可是还没等刘海虹回答,刘垣生已经愤怒得转过身去:“二十年前你就反对涅槃计划,今天又这儿危言耸听,难道看着军区大院毁了你才高兴?”

“我危言耸听?你以为你的东西真拯救得了军区大院,拯救得了这个世界?”他们俩人好像已经忽视了刘海虹的存在,干脆吵了起来。

“不要吵啦……”刘海虹的脑子乱成一团,这种场景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不要打开它!”母亲瞪着刘海虹,狠狠地命令着。

“打开它,只有打开这个世界才有希望!”父亲大声呼喊着。

“不要打开!”

“打开!”

……

“啊--”刘海虹大叫着再一次惊醒过来,发现依旧是梦。自己还好端端地躺在家里的床上,面前放着那个神秘的金属盒子。

外面,天已经亮了。

是一阵阵激烈的敲门声把她惊醒的。

“谁?”想起刚才连续不断的噩梦,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是我,袁菲菲。”

一夜的紧张终于松弛下来,刘海虹慌忙跑下床打开屋门,见到袁菲菲的同时将她紧紧抱住,把所有的恐慌和忧虑都一连声的倾诉出来,直听得袁菲菲伸长了舌头,眼睛瞪得老大。

“老天爷,你真行。”听完刘海虹整晚的经历,袁菲菲才回身把门关上坐下,拉着刘海虹冰凉的双手仔细地打量着她,好像不认识这个挚友一般:“要是我的话非疯了不可,快让我看看那封邮件。”

刘海虹这会儿已经从刚才的恐慌中恢复过来,她把双手中袁菲菲手中挣脱出来,疲惫地笑道:“和你说说我就好多了,刚才真的有点害怕。”说着话她打开电脑,连上网络查那封邮件。可是这时她才发现,自己那个xxxx的邮箱里空空如也,根本没有一封邮件。

“刚才我还看过的,怎么没有了?”刘海虹惊奇地望着电脑发呆,她的计算机水平只限于应用级别,弄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是不是你看完不小心给删了?”袁菲菲也过来帮着找,却同样无所获。

“应该没有吧?”刘海虹抬着头想了许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删没删那封邮件。最后袁菲菲摆手说算了,一会儿王维要来开那个盒子,到时候问问他应该就清楚了。

王维也是职业综合学院的学生,他与袁菲菲是在图书馆认识的。相对现在过于轻浮的大学生来说,王维好像是从上个世纪穿越过来的人。他不会跳舞、不会打球、甚至不喜欢多说话,每天除了寝室、食堂与教室三点一线的生活以外几乎在校园里见不到他的身影。可王维又不是那种戴着厚瓶底的书呆子,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和敏锐的分析能力及广博的知识面。也许袁菲菲看中他的就是这种与世不同吧。不过看外表王维还算是比较帅气的男生,最起码不能说难看。

这是之前他给刘海虹的第一印象。

今天王维穿得很干净,一改往日的古板形象,竟然穿了一身运动衣。他风风火火得敲开刘海虹家门,奇怪地说道:“我记得我你家是住五号楼的,没想到不对。”

袁菲菲无奈地摇了摇头,白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能改改这丢三落四的毛病啊?”

王维不好意思地笑着,把怀里的笔记本电脑放下,刚想说话就被袁菲菲拉到了刘海虹的电脑前问邮件的事,就见他仔细地坐下查看了一番,然后又上网下了几个软件清理系统,最后才说:“对方在邮件当中捆绑了病毒,邮件已经被删除了。”

“那有没有可能恢复过来?”刘海虹问。

“很难,成功率也不高。”

“那就算了,反正内容我已经知道了。”袁菲菲这时插言道:“可问题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感觉这个人很谨慎,可能是怕给我什么留下什么破绽。”刘海虹说着叹了口气:“他的邮件和我的梦严丝合缝,丝丝入扣,我现在都快搞不清楚那些内容是梦那些内容是信了。”

“是啊,这是最奇怪的事情。”袁菲菲说到这里简单地给王维解释了一下刘海虹的昨天晚上收到的邮件和她两个奇怪的梦。

“是不是你这两天精神压力太大想得太多了?”王维已经开始为刘海虹的电脑杀毒了。

“可能吧,但怎么会这么巧?都提到了‘涅槃’。”

“你不是说在梦里你父亲说是‘涅槃计划’吗?”袁菲菲问。

“对,他说这个盒子里就是‘涅槃计划’。”刘海虹指着桌上的盒子说。

“难道是什么绝密的方案或计划书?”袁菲菲说到这里迟疑了下,有些不安地问刘海虹:“到底要不要打开?”

刘海虹轻轻地往前走了几步,用手摩挲着金属盒子光滑的表面,缓慢小声地吐出了一个英文单词:“Pandora!”

“什么?”袁菲菲没有听清。

“打开它!”刘海虹这次的声音很大,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异常庄重。

王维和袁菲菲都被刘海虹吓了一跳,他们惊奇地发现此刻刘海虹的双眸中竟然闪烁着一种凌厉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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